一

有一幅赞赏弥勒佛的对联说：

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

笑口常开，笑天下可笑之人。

中国人基本上都赞赏弥勒佛的豁达态度，也喜欢笑天下可笑之人。

于是我们至少从二千多年前开始就和亚圣孟子笑起来了，笑那个打败了仗逃跑了五十步，却嘲笑另外一个逃跑了一百步远的逃兵。

汉代以后至今未止，我们又嘲笑那个自高自大，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夜郎国王。

晋代以后至今未止，我们又嘲笑晋惠帝这个白痴，饿死了人还说“何不会食肉糜？”。

我觉得亚圣毕竟是亚圣，他能发现常人未能发现的问题：如果没有亚圣的嘲笑提醒，我们可能都跟着那个逃跑了五十步的逃兵一起嘲笑那个逃跑了一百步的逃兵：瞎！一口气就逃跑了一百步，人家没有追上来呀，真是服了你！

经亚圣一嘲笑提醒，我们恍然大悟了：都是逃兵，你哪有资格嘲笑人家？圣亚也是透过现象看本质的，佩服佩服。

亚圣毕竟就是亚圣，比不上至圣孔子，未能深入挖掘。至圣孔子说：“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如果至圣孔子来讲这个五十步笑百步的故事，没准会在结尾时说：这个逃跑了五十步的逃兵诚然可笑，但说不定我们比他更可笑。说不定我们逃跑了一百步还会嘲笑逃跑了五十步的人呢？

有逃跑了一百步还去嘲笑逃跑了五十步的人吗？

有。你、我、他都可能做出这种事来。

二

先别急，先别笑，先把这个问题搁一搁，先看一下《夜郎自大》的故事。

这则故事出自司马迁的《 史记· 西南夷列传》。

及元狩元年，博望侯张骞使大夏来，言居大夏时见蜀布、邛竹杖，使问所从来，曰：“从东南身毒国，可数千里，得蜀贾人市”。或闻邛西可二千里有身毒国。骞因 盛言大夏在汉西南，慕中国，患匈奴隔其道，诚通蜀，身毒国，道便近，有利无害。于是天子乃令王然于、 柏始昌、吕越人等，使间出西夷西，指求身毒国。至滇，滇王尝羌乃留，为求道西十余辈。岁余，皆闭 昆明，莫能通身毒国。

滇王与汉使者言曰：“汉孰与我大？”及夜郎侯亦然。以道不通故，各自以为一州主，不知汉广大。

问题很明白：作者司马迁并没有嘲笑夜郎候，更没有嘲笑滇王。这两个人都犯了一个共同的错误。把一个自己的小国去和泱泱大汉比大小。由于夜郎国更小，所以后人都笑夜郎自大，放了滇王一马。滇王和夜郎侯的错误区别是五十步和一百步的区别。本质上都是错误的，但司马迁并没有嘲笑俩人，还特别解释说：这是因为道路不通的缘故造成的。用今天的观念看，就是信息不通、交通不便，交流太少造成的。而今人则以为夜郎骄傲无知，很肤浅。他们确实无知肤浅，但未必骄傲自大，而是不懂就问，倒也可爱。滇王和夜郎侯都客观的提出了一个大家都关心的问题。即我的国家和汉国谁更大呀？这个错误按今天的观念来说是犯了一个合理的错误，根本不值得嘲笑。如果他们固执的认为自己的国家比汉国还大，才是狂妄自大，值得嘲笑的。

广东江门水口镇，是一个只有6.9万常住人口，外来人口5万多人，80.1平方公里的小镇，这里是中国五金卫浴重点产区之一。有三千多家五金卫浴企业，除了有众多的当地卫浴老板之外，还有很多外地人在这里创业办厂。因此这里有若干异地商会，比如江西商会、湘南商会、广西西商会、福建商会、河南商会、浙江商会等等。十年多来，因为工作原因，我经常到这个小镇来出差，这个小镇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各种服务行业一应俱全，每次来到水口，热情好客的江西老乡和各位朋友都热情招待。酒是不能不喝的。一个企业就是一片天地，全国各地客商川流不息。十年来，这个小镇在我心目中越来越大，让人领略到小城故事多的哲理。来多了这里，我觉得这里几乎就是一个独立的王国，对夜郎自大就多了不少理解的成份。真是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三

再看晋惠帝“何不食肉糜”的故事。

这则故事出自《晋书·惠帝纪》。

帝尝在华林园，闻虾蟆声，谓左右曰：“此鸣者为官乎，私乎？”或对曰：“在官地为官，在私地为私。”及天下荒乱，百姓饿死，帝曰：“何不食肉糜？”其蒙蔽皆此类也。

晋书的作者觉得晋惠帝是昏庸无知的，是有负苍生的，所以记载了这个荒唐的故事，还特别拿出了华林园闻虾蟆声的故事来做衬托。晋惠帝“何不食肉糜”的问题确实荒唐可笑，但前面一个问题并不是大问题，至多证明晋惠帝水平有限罢了。

天下慌乱、百姓饿死。从今人看来，晋惠帝是负有渎职罪、玩忽职守罪的。渎职的原因是没有常识，根本不了解国情、民情。没有常识，不了解国情的原因是受蒙蔽，是严重受蒙蔽。另外，智商也大成问题，但晋惠帝还是想认真解决问题的。所以提出来为什么不食肉糜呢？吃肉粥确实不会饿死啊，还挺好吃的，大约晋惠帝就爱吃。广东人喝早茶也爱食皮蛋廋肉粥的。但是，昏庸的晋惠帝没有想到，老百姓连米都没有，哪里还有肉？但他的出发点还是好的，想帮老百姓解决饿死的问题。作为一个生下来就吃不完、用不尽，被人哄得开开心心的人，长期处于被蒙蔽包围之中，久而久之，没有常识，也就可能闹出这么严重的笑话了。但晋惠帝是最可笑的人吗？是可恶的人吗？文革中有句响当当的革命口号“受蒙蔽无罪，反戈一击有功”。晋惠帝不仅不那么可恶，还有比他更可笑、可恶的人呢？

晋惠帝不仅心存善念，想解决老百姓挨饿致死的问题，他还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在荡阴之战中晋军惨败，晋惠帝脸上中了三箭，部下纷纷逃跑，只有嵇绍（嵇康之子）奋不顾身的保卫他，嵇康被敌军逮捕后行将被杀，晋惠帝司马衷求情说：这是忠臣，不要杀他。但敌军不听劝说，依然杀了嵇康，血溅到晋惠帝的御衣上，晋惠帝哀伤不已。战事结束后，侍从要帮晋惠帝洗干净御衣，晋惠帝说，这是嵇康的血，不要洗。这句重情重义的话和弱智被笑“何不食肉糜”都可以串起来理解，都是心存善念。有嵇康这样的忠臣，可见晋惠帝也不至于太差太差，只是不够高明罢了。晋惠帝和滇王、夜郎侯都有诚实可爱的一面，这也是可贵的。如果都能做到这一点，就不至于自欺欺人，闹出更大的笑话来。

四

怕你忙、怕你烦，我就不复述安徒生《皇帝的新衣》的故事了，但是得讨论一下。

这个外国皇帝笑话闹得比晋惠帝更大，他赤身裸体还自以为穿了最漂亮的衣服而招摇过市，弄得全城的人都看到了他的丑态，全世界的人都笑起来了，真的是丢尽了脸面！

这个皇帝爱慕虚荣，两个骗子专门前来骗他的钱财，方法是用一眼即可望穿的谎言来欺骗他和他的群臣。原理是利用人的不自信心理，结果这个外国皇帝及其文武百官、三宫六院、警卫战士甚至全城百姓面对赤身裸体的皇帝还异口同声的夸赞皇帝今天穿得太漂亮了！漂亮得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啊！最后被一个小孩轻轻点破：这家伙怎么不穿衣服跑上街啊？

五

这几个笑话一个比一个大、一个比一个荒唐。

没有最荒唐，只有更荒唐的。

更荒唐的事情是闹出了更多更大的笑话，反而拼命笑话人家：百步笑五十步，千步笑五十步，不懂得反思和自省！

六

“一见到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胳膊，立刻想到全裸体，立刻想到生殖器，立刻想到性交，立刻想到杂交，立刻想到私生子。中国人的想象惟在这一层能够如此跃进。”

这是思想家鲁迅对保守、固执、愚笨的中国人的深刻评价。

有一句形容傻B的话说：不撞墙角不回头。其实这样的傻B还不至于傻得无药可医。还有许多傻B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甚至于撞得头破血流也不回头！你相信有这样的傻B吗？其实你身边就有这样的傻B，他们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钞票！人家要杀他，他还帮人家先挖好坑，准备好刀枪，一些露骨的骗局得以堂而皇之的进行，不是骗子太高明，而是想穿新衣的皇帝们太傻！

2018年11月22日

（责任编辑/唐永谊）